迪士尼與達利──奇異迷人的【Destino】

關於迪士尼各類影片的討論,包括動畫或真人主演的電影;老片或新片;戲院上映或電視、影音首映,只要跟迪士尼影片有關,從故事到音樂,演員到幕後,都可來此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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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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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與達利──奇異迷人的【Destino】

文章 Jenny »

你知道迪士尼和達利曾一起合作拍卡通嗎?

不,我沒有弄錯人名,我也不是在瞎吹亂蓋。我所指的,千真萬確、不折不扣,就是迪士尼王國的大家長華特迪士尼和超現實主義大師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í)!

也許這很令人難以想像,這可是一位以老少咸宜的童話卡通著稱的動畫製作人和那鼎鼎有名的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欸!也難怪當他們宣佈合作的消息一傳出就引來媒體大肆報導,報紙標題也毫不客氣地形容是「米老鼠與軟錶大師團結一心」和「迪士尼和達利合作怪誕電影作品」。然而儘管二人風格、思想、擅長領域不同,他們對彼此的欣賞和崇敬依然使他們一拍即合,促成一場看似不可能的交集。不過言歸正傳,他們的卡通─ ─好吧,他們沒多久就放棄了。雖然如此,但這可不表示沒有拍成喔!這部獨一無二的動畫作品叫【Destino】,一場奇緣擦撞出的耀眼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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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tino】畫面與標題。

奇妙的組合
一提到薩爾瓦多‧達利,相信大家總會想到他那光怪陸離且令人背脊發涼的繪畫藝術,其實達利除了繪畫外也有在各個方面拓展領域,包括拍電影;華特迪士尼也對歐洲藝術深感著迷,且致力於提升動畫藝術的層次。達利最早可能在1937年就和華特迪士尼有過接觸,華特當時總是把高知名度的藝術家和作家帶到片廠分享創作靈感;達利在寫給友人的信中便把華特迪士尼視為美國偉大的超現實藝術家之一。1945年,迪士尼和達利在一場派對上相遇後更是一見如故,二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說起來他們其實共通點不少,都是工作狂,都喜歡全權掌控自己的作品,都善於自我推銷,也都有用之不竭的想像力、樂觀主義和幽默感。沒多久這兩位奇想大師興起合拍卡通短片的念頭,達利於是在隔年和迪士尼簽訂合約,要合作一部名為【Destino】的短片,取材自一首同名墨西哥民謠,預計要作為迪士尼短篇合輯動畫片的一部分段落。達利從此像個正式員工般每天一早到片廠報到,和迪士尼指派的動畫家John Hench與Bob Cormack努力投入工作。達利的職責是畫出基本圖稿和概念藝術設計,他的夥伴接著把圖稿結合起來形成有整體性的作品。華特事後說和達利合作是個不尋常的經驗,稱讚他「靈感源源不絕」,好的故事架構常要苦思許久才成,但是達利不斷有新點子冒出來,涉及的範圍無所不包。時不時查看工作進度的華特乾脆放手讓達利自由發揮,看看他能為這部短片指引什麼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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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室作畫的達利。達利所用的繪畫素材有墨水、鉛筆、水彩和油彩。

↓【Destino】素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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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利在製作【Destino】期間總放任想像自由奔馳,每天都會有新細節提出來加進故事裡,使得【Destino】的劇情到後來竟有多達40種版本。到了1946年尾聲,【Destino】已有22幅畫作、135個劇情草圖以及一段17秒的測試影片,不料一切卻因迪士尼突然取消製片計畫而停擺。迪士尼為何無法完成【Destino】引起諸多猜測,有人認為是華特預知因應戰時而生的組合式電影已經結束風潮;另有說法指戰後的財務危機使迪士尼無力負擔成本;更有人懷疑是迪士尼和達利對作品的堅持產生牴觸而使雙方鬧僵;比較中肯的說法則表示,不管觀眾有無弄懂涵義,【Destino】作為一部電影短片會太驚世駭俗,動畫的表現不符合達利和華特的初衷,於是在他們的共識下,【Destino】只好喊卡。不管原因是什麼,達利離開迪士尼的過程是平和的,而且之後還是和華特關係良好。達利在後續的好萊塢之行到迪士尼家作客數次,也曾在院子裡玩華特的模型火車;華特後來也在1950年代訪問歐洲時到西班牙利加特港拜訪達利,他的個人藝術收藏還不乏達利原作。除了時常保持聯絡,他們甚至討論過再合作拍電影,但那樁破天荒的美事再也沒有發生。時光荏苒下,往事成過眼雲煙,從前同心協力的目標早束之高閣無人聞問,留下的只有達利為迪士尼畫的草圖和原版畫稿,作為他們交情之間一點微薄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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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於西班牙的薩爾瓦多‧達利和華特迪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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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夫婦與達利夫婦。左起為薩爾瓦多‧達利、華特迪士尼、達利的妻子卡拉與華特的妻子莉莉安。

重生
1999年,一群在迪士尼檔案室工作的學者發掘出【Destino】的動畫圖稿,這個驚人發現自然引起許多人的注意,華特迪士尼的侄子、擔任動畫部負責人的小洛伊迪士尼(Roy E. Disney)更深受這些圖稿吸引,便在製作【幻想曲2000】(Fantasia 2000)時把【Destino】納入串場人貝蒂米勒(Bette Midler)所提及的未能完成的迪士尼電影中。僅只如此還不夠,迪士尼更組成一個製作小組,決心要把【Destino】拍完。很快大家就發現困難度出乎預料,要履行從前的合約可不是把達利作品照單全收就了事,製作團隊必須盡可能讓影片最貼近當初決定的走向。【Destino】的畫稿沒有編號,有的甚至在遭棄置後已遺失下落不明,因此小組成員花了好些時間找出劇情輪廓,線索有賴年過九十的John Hench提供指導與參考達利的太太寫的日記。【Destino】於2001年5月由巴黎的動畫分部負責製作動畫,導演是Dominique Monfery。動畫家在過程中除了使用1940年代晚期的動畫技術,也用電腦特效加強深度空間觀感,賦予【Destino】鮮明、如夢幻般的風格。達利與迪士尼被遺忘的動畫在傳統與現代科技交融下獲得新生,和從前被塵封的狀態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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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tino】從初步構想到首映歷時58年之久。

製作完成的【Destino】於2003年法國的安錫國際動畫影展首映,即使睽違超過半世紀才與世人見面,依然受到高度關注而獲得廣泛好評,不但在墨爾本與芝加哥等各大影展連連獲獎,更成為奧斯卡金獎提名短片。本片曾和電影【辣嬤寫真】(Calendar Girls)與【佳麗村三姐妹】(The Triplets of Belleville)限期搭配上映,也多次在電影節活動與藝術展公開放映。本片目前已收錄進【幻想曲2000】特別版藍光影碟,並且還搭配介紹製作過程的紀錄片,讓更多觀眾在欣賞這部獨樹一幟的動畫時也瞭解其耐人尋味的非凡背景。

關於【Destino】

天馬行空的超現實主義
【Destino】片名是西班牙文,意思是“命運”,內容敘述希臘神話中的時間之神Chronos(不是泰坦神克羅諾斯!)與一名凡人女子相戀,他們追尋真愛的過程化為舞蹈經過各種不斷變化的事物。無獨有偶地,此片誕生時迪士尼也正處於一次命運的轉變。由於受二戰影響,迪士尼引以為傲的長篇動畫不得不暫停生產,推出的電影都是由短作品集合而成,【Destino】正是原本包括在內的音樂短片。一開始設定的版本是要結合真人舞者與動畫,佐以特效表現其中的超現實主義藝術。所謂超現實主義,就是利用自由寫作或夢境意象解放潛意識的反叛美學,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經常透過作品將夢的世界和潛意識的世界呈現出來,因此作品充滿奇幻、詭異、夢境般的情景,時常流露出超越現實的幻象。在【Destino】動畫中,有個角色本來正走向高塔頂端,下一秒便鑽入貝殼掉下高塔,然後踩著巨大的電話話筒繼續往前走;還有是一個人的手變成荒原,那個荒原又冒出迷宮把他困住,接下來他又身處於某個像聖殿一樣的場所。影片裡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物件是怎麼來的以及那個角色是怎麼到達那裡顯得撲朔迷離、無從得知,畫面不斷隨著不同角色的眼光轉換,各種意義斷裂的意象在不可能的空間轉換下產生新的聯想,像萬花筒一樣時時出現千變萬化的美感。同時【Destino】大量出現超現實主義慣有的非理性拼貼,如月亮長出像蜘蛛一樣的長腿或一個女人的頭變成蒲公英絨球等等,不相干的事物以毫無邏輯的偶然方式並列在一起,給人一種矛盾的衝突觀感;各種物體也不受物理現象限制,吊鐘的影子可以變成連身裙裝穿在身上、石子掉到堅硬的地面會產生漣漪,整部影片像一場夢般虛幻,像謎一樣離奇,根本就毫無道理,完全超脫出世間一切常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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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被採用的【Destino】畫作依然堪稱是美麗的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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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現實主義作品中的大地景觀經常是一片荒原景象,瘋狂、無人、冷漠、疏離、陌生、令人無法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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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的影子變成裙子。

詭譎多變的達利藝術
一個男人的臉迅速融化、一顆顆眼球安上穿著西裝的身體、手掌上的破洞爬出一群黑螞蟻、芭蕾舞者的頭變成棒球被打飛,你看過有哪個迪士尼卡通出現這些畫面嗎?【Destino】就是如此。

華特迪士尼一直鼓勵動畫家多方發展,要不斷突破創新,從【Destino】引用的達利藝術風格就可知他們從前在動畫上的創意是多麼大膽。達利具有的被瘋狂想像力牽引的神經質特性在本片表露無遺,普通物像被扭曲變形,現實世界中不連貫的片段混合成幻覺似的魔幻形體,其怪異程度恐怕只有【小飛象】的粉紅象遊行能與之媲美。對於片中舞者經歷的一系列變化,達利曾解釋:「你看到的只是象徵。超現實主義就像一種新語言。每一種東西代表某種涵義而非自然出現的本體,如鐘錶──它象徵時間的相對性。在不同情況下,例如戀愛,等待某人一分鐘可能像等一千年…或者一小時可能像幾秒鐘過得飛快。人類的時間和機械的時間不同,那是靈活而黏稠的,像夢中的時間一樣。」除了表現時間的元素(烏龜、日晷),當然也少不了潛意識符號(軟時鐘象徵時間崩毀、螞蟻象徵焦慮、拐杖象徵人無法獨立生存、電話象徵觀念的溝通、蜂鳥象徵詩意)。最典型和最有個性的特色就是達利的「偏執狂批判法」,在某些達利的代表性作品中,同一個影像裡有兩種影像解法,而那個暗藏的影像,則需要用不同的角度觀看才看得出來。片中當兩個人頭相會後的側影出現一位芭蕾舞者的身形,幻覺便具體化成另一件事物,充分表現達利用雙義形象所開的視覺玩笑。為了讓【Destino】符合達利作品介於現實與臆想、具體與抽象之間的超現實境界,片中角色沒有輪廓線,也沒有對白,傳達的精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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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球是達利表現焦慮的另一象徵,讓人不禁聯想到他在電影【意亂情迷】(Spellbound)中設計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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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tino】採用了迪士尼早先完成的17秒測試影片內容,龜殼上的人頭互相靠近後的空隙形成芭蕾舞者的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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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達利的作品裡,實物是可以拆開又重新組合的,圖中可看出這個羅馬神朱比特的頭是由不同物件組合而成。

從幻影思索定義
和迪士尼的公眾形象比起來,【Destino】是個難以接受的作品,但把它視為達利包裝的外表下藏著迪士尼的本質也不為過。全片以歌曲主導,由曾在【三騎士】唱出“You Belong to My Heart”的歌手Dora Luz演唱。歌曲充滿懷舊風,人物動作流暢曼妙,整體的敘事在新奇之外猶能依稀感受迪士尼常有的動人溫情。女主角在愛情的覺醒中遇見名氣、金錢與酒精,都是外面世界各種不同的經驗;男主角必須對冰冷堅硬的環境有所反應才能突破現狀。他們不管怎麼接近彼此總是會被分開,諷刺的是他們分離的原因也是他們相識的原因,那就是時間(命運)。時間(命運)稍縱即逝,如同女主角;時間(命運)也永恆而堅定不移,如同男主角。他們在愛情的芭蕾舞中找尋自己的定位,為的是那伸手可及卻不斷失去的真愛。很多人可能會覺得女主角很傻,用有限的生命去追尋去浪費力氣,只為了一個不可能和她相聚的對象;其實每個追尋夢想的人不也要憑著一股傻勁,只為了實現不存在的幻象?達利說過:「由於我是天才,我沒有死亡的權利。天才會死,天才的作品不朽。」天才有時會被誤解,榮耀有時也來得太晚,但在命運的變幻莫測下,噓聲會變成掌聲;失敗的作品會成為公認的傑作。人為理想奉獻一生,因一股超越自我的動力而有所進步,不枉自己在這世上走一遭。【Destino】那名追求真愛的女子就像所有懷抱理想的現實人生,一路上會遇到誘惑、受到阻擋、因別人的評價而懷疑自身價值。面臨人生的抉擇,是要接受命運的安排,還是反抗?即使這場追求意味著要觸犯禁忌,追求的結果注定不會成功,這段感情還值得付出嗎?懷有痴心的人會毫不猶豫點頭,而我們對這份堅持每每感動莫名,因為那是我們望塵莫及的境界。我們正以憐惜的目光,看著意圖打破成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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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騎士對達利來說象徵「實體化的渴望」,散佈四處的他們似乎在找尋自己渴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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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迷宮困住的男女主角,如此相近卻又感覺如此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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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進入尾聲,心的領域以聖殿的方式呈現。

【Destino】,它的製作過程就和它的片名一樣,受命運左右而起伏。它在兩位劃時代人物的共同創作下而生,沒多久卻因命運的驅使而沉寂,事隔多年後命運再一次帶來轉變,【Destino】在新一代動畫工作者接棒下得以推出問世。對於【Destino】的曲折,要怪只能怪命運太捉弄人吧。值得慶幸的是,一群人能夠不計名利,憑著一份熱情化不可能為可能,證明未竟的夢想不會消失,只是暫時隱藏,等待著崛起的時機。【Destino】不單是對迪士尼和達利致敬,更是一首美麗的詩歌,提醒了我們動畫發展出的無限可能和想像力極致而無遠弗屆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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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O'Clock Shadows in Disney-Dali Land Todd Schorr 1996
 壓克力‧畫布 76.2x101.6 cm 洛杉磯‧Merry Karnowsky Gallery

假如你熱中於達利,我會毫不猶豫推薦你觀賞【Destino】;假如你只是單純的迪士尼影迷,那麼想看【Destino】的話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這部卡通沒有公主城堡、沒有可愛動物、男女主角造型寫實得讓人頭皮發麻、裡面的愛情戲也表現得很含蓄,還帶著悲劇色彩。不管你抱持什麼想法,請千萬記得對【Destino】心存敬意,它是歷經時代考驗的夢想結晶。【Destino】的重點不是要了解劇情,它像夢一樣,是缺乏真正意義的。所以看不懂的話也不打緊,連兩位原作者都有不同解讀,達利說:「這是以魔幻的手法,在時間的迷宮中闡述人生的問題。」;迪士尼則說:「就是男孩遇見女孩,一則簡單的愛情故事。」你的看法又是什麼呢?只能由你來發掘了。





參考資料
超現實主義在二十世紀現代繪畫中的表現風格
Fantasia / Fantasia 2000 (Four-Disc Blu-ray/DVD Combo) (2010)
Once Upon a Time: Walt Disney: The Sources of Inspiration for the Disney Studios
Hench Discusses Legendary Link to Dali and Disney on Destino
Salvador Dali & Walt Disney: A Destino 58 Years in the Making
最後由 Jenny 於 2019-08-21, 07:03 編輯,總共編輯了 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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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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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迪士尼與達利─奇異迷人的【Dest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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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ny我覺得你的每個文章都非常有深度,而且還有很多參考資料的出處整合,感覺就像是在看一篇論文一樣,既專業又有內容~讚喔 ~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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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貼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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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迪士尼與達利─奇異迷人的【Destino】

文章 便利貼女孩 »

Jenny 寫:你知道迪士尼和達利曾一起合作拍卡通嗎?

不,我沒有弄錯人名,我也不是在瞎吹亂蓋。我所指的,千真萬確、不折不扣,就是迪士尼王國的大家長華特迪士尼和超現實主義大師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í)!

也許這很令人難以想像,這可是一位以老少咸宜的童話卡通著稱的動畫製作人和那鼎鼎有名的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欸!也難怪當他們宣佈合作的消息一傳出就引來媒體大肆報導,報紙標題也毫不客氣地形容是「米老鼠與軟錶大師團結一心」和「迪士尼和達利合作怪誕電影作品」。然而儘管二人風格、思想、擅長領域不同,他們對彼此的欣賞和崇敬依然使他們一拍即合,促成一場看似不可能的交集。不過言歸正傳,他們的卡通─ ─好吧,他們沒多久就放棄了。雖然如此,但這可不表示沒有拍成喔!這部獨一無二的動畫作品叫【Destino】,一場奇緣擦撞出的耀眼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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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tino】畫面與標題。

奇妙的組合
一提到薩爾瓦多‧達利,相信大家總會想到他那光怪陸離且令人背脊發涼的繪畫藝術,其實達利除了繪畫外也有在各個方面拓展領域,包括拍電影;華特迪士尼也對歐洲藝術深感著迷,且致力於提升動畫藝術的層次。達利最早可能在1937年就和華特迪士尼有過接觸,華特當時總是把高知名度的藝術家和作家帶到片廠分享創作靈感;達利在寫給友人的信中便把華特迪士尼視為美國最偉大的超現實藝術家之一。1945年,迪士尼和達利在一場派對上相遇後更是一見如故,二人很快便成了好朋友。說起來他們其實共通點不少,都是工作狂,都喜歡全權掌控自己的作品,都善於自我推銷,也都有用之不竭的想像力、樂觀主義和幽默感。沒多久這兩位奇想大師興起合拍卡通短片的念頭,達利於是在隔年和迪士尼簽訂合約,要合作一部名為【Destino】的短片,取材自一首同名墨西哥民謠,預計要作為迪士尼短篇合輯動畫片的一部分段落。達利從此像個正式員工般每天一早到片廠報到,和迪士尼指派的動畫家John Hench與Bob Cormack努力投入工作。達利的職責是畫出基本圖稿和概念藝術設計,他的夥伴接著把圖稿結合起來形成有整體性的作品。華特事後說和達利合作是個不尋常的經驗,稱讚他「靈感源源不絕」,好的故事架構常要苦思許久才成,但是達利不斷有新點子冒出來,涉及的範圍無所不包。時不時查看工作進度的華特乾脆放手讓達利自由發揮,看看他能為這部短片指引什麼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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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室作畫的達利。達利所用的繪畫素材有墨水、鉛筆、水彩和油彩。

↓【Destino】素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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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利在製作【Destino】期間總放任想像自由奔馳,每天都會有新細節提出來加進故事裡,使得【Destino】的劇情到後來竟有多達40種版本。到了1946年尾聲,【Destino】已有22幅畫作、135個劇情草圖以及一段17秒的測試影片,不料一切卻因迪士尼突然取消製片計畫而停擺。迪士尼為何無法完成【Destino】引起諸多猜測,有人認為是華特預知因應戰時而生的組合式電影已經結束風潮;另有說法指戰後的財務危機使迪士尼無力負擔成本;更有人懷疑是迪士尼和達利對作品的堅持產生牴觸而使雙方鬧僵;比較中肯的說法則表示,不管觀眾有無弄懂涵義,【Destino】作為一部電影短片會太驚世駭俗,動畫的表現不符合達利和華特的初衷,於是在他們的共識下,【Destino】只好喊卡。不管原因是什麼,達利離開迪士尼的過程是平和的,而且之後還是和華特關係良好。達利在後續的好萊塢之行到迪士尼家作客數次,也曾在院子裡玩華特的模型火車;華特後來也在1950年代訪問歐洲時到西班牙利加特港拜訪達利,他的個人藝術收藏還不乏達利原作。除了時常保持聯絡,他們甚至討論過再合作拍電影,但那樁破天荒的美事再也沒有發生。時光荏苒下,往事成過眼雲煙,從前同心協力的目標早束之高閣無人聞問,留下的只有達利為迪士尼畫的草圖和原版畫稿,作為他們交情之間一點微薄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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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於西班牙的薩爾瓦多‧達利和華特迪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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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夫婦與達利夫婦。左起為薩爾瓦多‧達利、華特迪士尼、達利的妻子卡拉與華特的妻子莉莉安。

重生
1999年,一群在迪士尼檔案室工作的學者發掘出【Destino】的動畫圖稿,這個驚人發現自然引起許多人的注意,華特迪士尼的侄子、擔任動畫部負責人的小洛伊迪士尼(Roy E. Disney)更深受這些圖稿吸引,便在製作【幻想曲2000】(Fantasia 2000)時把【Destino】納入串場人貝蒂米勒(Bette Midler)所提及的未能完成的迪士尼電影中。僅只如此還不夠,迪士尼更組成一個製作小組,決心要把【Destino】拍完。很快大家就發現困難度出乎預料,要履行從前的合約可不是把達利作品照單全收就了事,製作團隊必須盡可能讓影片最貼近當初決定的走向。【Destino】的畫稿沒有編號,有的甚至在遭棄置後已遺失下落不明,因此小組成員花了好些時間找出劇情輪廓,線索有賴年過九十的John Hench提供指導與參考達利的太太寫的日記。【Destino】於2001年5月由巴黎的動畫分部負責製作動畫,導演是Dominique Monfery。動畫家在過程中除了使用1940年代晚期的動畫技術,也用電腦特效加強深度空間觀感,賦予【Destino】鮮明、如夢幻般的風格。達利與迪士尼被遺忘的動畫在傳統與現代科技交融下獲得新生,和從前被塵封的狀態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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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tino】從初步構想到首映歷時58年之久。

製作完成的【Destino】於2003年法國的安錫國際動畫影展首映,即使睽違超過半世紀才與世人見面,依然受到高度關注而獲得廣泛好評,不但在墨爾本與芝加哥等各大影展連連獲獎,更成為奧斯卡金獎提名短片。本片曾和電影【辣嬤寫真】(Calendar Girls)與【佳麗村三姐妹】(The Triplets of Belleville)限期搭配上映,也多次在電影節活動與藝術展公開放映。本片目前已收錄進【幻想曲2000】特別版藍光影碟,並且還搭配介紹製作過程的記錄片,讓更多觀眾在欣賞這部獨樹一幟的動畫時也了解其耐人尋味的非凡背景。

關於【Destino】

天馬行空的超現實主義
【Destino】片名是西班牙文,意思是“命運”,內容敘述希臘神話中的時間之神Chronos(不是泰坦神克羅諾斯!)與一名凡人女子相戀,他們追尋真愛的過程化為舞蹈經過各種不斷變化的事物。無獨有偶地,此片誕生時迪士尼也正處於一次命運的轉變。由於受二戰影響,迪士尼引以為傲的長篇動畫不得不暫停生產,推出的電影都是由短作品集合而成,【Destino】正是原本包括在內的音樂短片。一開始設定的版本是要結合真人舞者與動畫,佐以特效表現其中的超現實主義藝術。所謂超現實主義,就是利用自由寫作或夢境意象解放潛意識的反叛美學,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經常透過作品將夢的世界和潛意識的世界呈現出來,因此作品充滿奇幻、詭異、夢境般的情景,時常流露出超越現實的幻象。在【Destino】動畫中,有個角色本來正走向高塔頂端,下一秒便鑽入貝殼掉下高塔,然後踩著巨大的電話話筒繼續往前走;還有是一個人的手變成荒原,那個荒原又冒出迷宮把他困住,接下來他又身處於某個像聖殿一樣的場所。影片裡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物件是怎麼來的以及那個角色是怎麼到達那裡顯得撲朔迷離、無從得知,畫面不斷隨著不同角色的眼光轉換,各種意義斷裂的意象在不可能的空間轉換下產生新的聯想,像萬花筒一樣時時出現千變萬化的美感。同時【Destino】大量出現超現實主義慣有的非理性拼貼,如月亮長出像蜘蛛一樣的長腿或一個女人的頭變成蒲公英絨球等等,不相干的事物以毫無邏輯的偶然方式並列在一起,給人一種矛盾的衝突觀感;各種物體也不受物理現象限制,吊鐘的影子可以變成連身裙裝穿在身上、石子掉到堅硬的地面會產生漣漪,整部影片像一場夢般虛幻,像謎一樣離奇,根本就毫無道理,完全超脫出世間一切常規。
圖檔
↑未被採用的【Destino】畫作依然堪稱是美麗的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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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現實主義作品中的大地景觀經常是一片荒原景象,瘋狂、無人、冷漠、疏離、陌生、令人無法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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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的影子變成裙子。

詭譎多變的達利藝術
一個男人的臉迅速融化、一顆顆眼球安上穿著西裝的身體、手掌上的破洞爬出一群黑螞蟻、芭蕾舞者的頭變成棒球被打飛,你看過有哪個迪士尼卡通出現這些畫面嗎?【Destino】就是如此。

華特迪士尼一直鼓勵動畫家多方發展,要不斷突破創新,從【Destino】引用的達利藝術風格就可知他們從前在動畫上的創意是多麼大膽。達利具有的被瘋狂想像力牽引的神經質特性在本片表露無遺,普通物像被扭曲變形,現實世界中不連貫的片段混合成幻覺似的魔幻形體,其怪異程度恐怕只有【小飛象】的粉紅象遊行能與之媲美。對於片中舞者經歷的一系列變化,達利曾解釋:「你看到的只是象徵。超現實主義就像一種新語言。每一種東西代表某種涵義而非自然出現的本體,如鐘錶─它象徵時間的相對性。在不同情況下,例如戀愛,等待某人一分鐘可能像等一千年…或者一小時可能像幾秒鐘過得飛快。人類的時間和機械的時間不同,那是靈活而黏稠的,像夢中的時間一樣。」除了表現時間的元素(烏龜、日晷),當然也少不了潛意識符號(軟時鐘象徵時間崩毀、螞蟻象徵焦慮、拐杖象徵人無法獨立生存、電話象徵觀念的溝通、蜂鳥象徵詩意)。最典型和最有個性的特色就是達利的「偏執狂批判法」,在某些達利的代表性作品中,同一個影像裡有兩種影像解法,而那個暗藏的影像,則需要用不同的角度觀看才看得出來。片中當兩個人頭相會後的側影出現一位芭蕾舞者的身形,幻覺便具體化成另一件事物,充分表現達利用雙義形象所開的視覺玩笑。為了讓【Destino】符合達利作品介於現實與臆想、具體與抽象之間的超現實境界,片中角色沒有輪廓線,也沒有對白,傳達的精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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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球是達利表現焦慮的另一象徵,讓人不禁聯想到他在電影【意亂情迷】(Spellbound)中設計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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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tino】採用了迪士尼早先完成的17秒測試影片內容,龜殼上的人頭互相靠近後的空隙形成芭蕾舞者的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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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達利的作品裡,實物是可以拆開又重新組合的,圖中可看出這個羅馬神朱比特的頭是由不同物件組合而成。

從幻影思索定義
和迪士尼的公眾形象比起來,【Destino】是個難以接受的作品,但把它視為達利包裝的外表下藏著迪士尼的本質也不為過。全片以歌曲主導,由曾在【三騎士】唱出“You Belong to My Heart”的歌手Dora Luz演唱。歌曲充滿懷舊風,人物動作流暢曼妙,整體的敘事在新奇之外猶能依稀感受迪士尼常有的動人溫情。女主角在愛情的覺醒中遇見名氣、金錢與酒精,都是外面世界各種不同的經驗;男主角必須對冰冷堅硬的環境有所反應才能突破現狀。他們不管怎麼接近彼此總是會被分開,諷刺的是他們分離的原因也是他們相識的原因,那就是時間(命運)。時間(命運)稍縱即逝,如同女主角;時間(命運)也永恆而堅定不移,如同男主角。他們在愛情的芭蕾舞中找尋自己的定位,為的是那伸手可及卻不斷失去的真愛。很多人可能會覺得女主角很傻,用有限的生命去追尋去浪費力氣,只為了一個不可能和她相聚的對象;其實每個追尋夢想的人不也要憑著一股傻勁,只為了實現不存在的幻象?達利說過:「由於我是天才,我沒有死亡的權利。天才會死,天才的作品不朽。」天才有時會被誤解,榮耀有時也來得太晚,但在命運的變幻莫測下,噓聲會變成掌聲;失敗的作品會成為公認的傑作。人為理想奉獻一生,因一股超越自我的動力而有所進步,不枉自己在這世上走一遭。【Destino】那名追求真愛的女子就像所有懷抱理想的現實人生,一路上會遇到誘惑、受到阻擋、因別人的評價而懷疑自身價值。面臨人生的抉擇,是要接受命運的安排,還是反抗?即使這場追求意味著要觸犯禁忌,追求的結果注定不會成功,這段感情還值得付出嗎?懷有痴心的人會毫不猶豫點頭,而我們對這份堅持每每感動莫名,因為那是我們望塵莫及的境界。我們正以憐惜的目光,看著意圖打破成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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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騎士對達利來說象徵「實體化的渴望」,散佈四處的他們似乎在找尋自己渴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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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迷宮困住的男女主角,如此相近卻又感覺如此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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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進入尾聲,心的領域以聖殿的方式呈現。


【Destino】,它的製作過程就和它的片名一樣,受命運左右而起伏。它在兩位劃時代人物的共同創作下而生,沒多久卻因命運的驅使而沉寂,事隔多年後命運再一次帶來轉變,【Destino】在新一代動畫工作者接棒下得以推出問世。對於【Destino】的曲折,要怪只能怪命運太捉弄人吧。值得慶幸的是,一群人能夠不計名利,憑著一份熱情化不可能為可能,證明未竟的夢想不會消失,只是暫時隱藏,等待著崛起的時機。【Destino】不單是對迪士尼和達利致敬,更是一首美麗的詩歌,提醒了我們動畫發展出的無限可能和想像力極致而無遠弗屆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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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O'Clock Shadows in Disney-Dali Land Todd Schorr 1996
 壓克力‧畫布 76.2x101.6 cm 洛杉磯‧Merry Karnowsky Gallery

假如你熱中於達利,我會毫不猶豫推薦你觀賞【Destino】;假如你只是單純的迪士尼影迷,那麼想看【Destino】的話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這部卡通沒有公主城堡、沒有可愛動物、男女主角造型寫實得讓人頭皮發麻、裡面的愛情戲也表現得很含蓄,還帶著悲劇色彩。不管你抱持什麼想法,請千萬記得對【Destino】心存敬意,它是歷經時代考驗的夢想結晶。【Destino】的重點不是要了解劇情,它像夢一樣,是缺乏真正意義的。所以看不懂的話也不打緊,連兩位原作者都有不同解讀,達利說:「這是以魔幻的手法,在時間的迷宮中闡述人生的問題。」;迪士尼則說:「就是男孩遇見女孩,一則簡單的愛情故事。」你的看法又是什麼呢?只能由你來發掘了。





參考資料
超現實主義在二十世紀現代繪畫中的表現風格
Fantasia / Fantasia 2000 (Four-Disc Blu-ray/DVD Combo) (2010)
Once Upon a Time: Walt Disney: The Sources of Inspiration for the Disney Studios
Hench Discusses Legendary Link to Dali and Disney on Destino
Salvador Dali & Walt Disney: A Destino 58 Years in the Making
感謝你的解答,這篇文章讓我喚起了當時第一次看到destino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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