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迪士尼遇上羅爾德‧達爾─《飛機小精靈》
當迪士尼遇上羅爾德‧達爾─《飛機小精靈》
動畫龍頭迪士尼和兒童文學大師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大家第一個會想到什麼？【飛天巨桃歷險記】！嘿！等等，先別急著下結論。撇開迪士尼公司的陶土模型動畫不談，如果是迪士尼本人和羅爾德‧達爾合作又是什麼呢？雖然他們不如巨桃醒目，卻率先開闢了羅爾德‧達爾精彩豐富的文學世界；也許很少人知道他們，但每個飛行員都明白，夠聰明的話千萬別想招惹這群小傢伙，他們是搗蛋能力不可小看的《飛機小精靈》(The Gremlins)。
↑《飛機小精靈》初版封面。
Gremlin在民間熟知的各種精怪中是出現年代最晚的妖精，其事蹟最早可追溯至第一次世界大戰，主要源於在飛行員間流傳的傳說故事。這種妖精專門破壞飛機，造成飛機失事，據說原因不明的空難事故就是Gremlin搞鬼的結果。一旦有頑皮的Gremlin登上飛機，絕對是惡夢一場，他們的惡作劇能造成儀器故障或完全失靈，還會干擾無線電和喝掉飛機燃油；法力強大的Gremlin甚至會重新排列天上的星星去誤導領航員；留在地面的Gremlin也會在飛機準備降落時使整個機場上升或沉下去。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Gremlin的概念在英國皇家空軍（Royal Air Force，簡稱RAF）更加普及化，雖說他們實際上只是飛行員用來轉移話題或逃避責任的藉口，民俗學家卻視為一種標誌新時代的現象，是機器時代的產物。
還沒成為作家的羅爾德‧達爾早年便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中學畢業後還曾遠赴非洲任職。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羅爾德‧達爾入伍英國皇家空軍擔任戰鬥機飛行員，經歷了和德國空軍作戰以及在各種危險任務中求生的飛行生涯。1941年由於之前的飛行意外使他出現短暫失明和頭痛症狀，軍階已是空軍上尉的達爾只好退伍回英國休養。當時美國剛加入戰局，英國政府希望派個戰爭英雄到美國親近政府高層，一方面了解美國對於二次大戰的動向，一方面拉攏與美國的關係。達爾便被調往華盛頓，以英國大使館武官的身分從事情報工作。來到美國後，達爾在一名記者的邀請下寫出短篇故事〈Shot Down Over Libya〉描述自己驚險的飛行經歷，這部作品居然一字未改就登上了《星期六晚報》（Saturday Evening Post）！受到鼓舞的達爾不久又有寫作靈感，以前他曾和同僚分享過小妖精的故事，有一群小妖精專愛給飛機製造麻煩，達爾於是提筆寫下生平第一本小說《飛機小精靈》。小說內容敘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一個名叫Gus的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在進行空戰時，赫然發現一個小妖精正在他駕駛的戰機上鑽洞，幸好及時迫降才倖免於難。隨著小妖精的存在被人們發覺，Gus和其他飛行員夥伴也弄清楚了小妖精的行為動機。原來因為小妖精們居住的森林遭人類砍伐蓋成飛機廠，他們就破壞人類的飛機做為報復。Gus於是說服小妖精們，與其互相爭鬥不如一起合作抵禦共同的敵人，並承諾在戰爭結束後會把森林還給他們。在大家的努力下，不但成功停止小妖精對飛機的破壞，還教會他們如何修復飛機。Gus也和小妖精建立了友好關係。最後當Gus因為受傷無法駕駛飛機時，小妖精們立刻對他伸出援手，幫助Gus順利通過體檢重回飛行崗位(有趣的是達爾也曾因受傷而暫停飛行，讓小說頗有自傳的味道)。達爾身為飛官，發表作品前是要經過上級審核的。達爾的上司薛尼‧伯恩斯坦(Sidney Bernstein)看完作品後非常喜歡這個故事。是天賜良緣吧！這位伯恩斯坦先生是華特迪士尼的朋友。
↑《飛機小精靈》插圖，生活在森林裡的小妖精。
↑發現有小妖精偷渡到自己的飛機上並不是個愉快的經驗。
伯恩斯坦接下來把達爾的故事拿給華特迪士尼看，也引起了華特的興趣。從美國涉入二戰開始，華特迪士尼片廠便被軍方徵用，華特在這個時期都在製作教育影片和戰爭主題作品，從唐老鴨鼓勵納稅的短片到七矮人教導如何防治瘧疾的卡通都在此時應運而生，達爾的小妖精故事搭配現在的時機真是再好不過。華特立刻看出這故事的潛力，決定把它拍成電影。達爾儘管受寵若驚，還是很謹慎保護他的題材，要求嚴格遵循他的構想去發展。而從這故事賺到的錢都將捐給英國空軍慈善基金。得到空軍部許可後，達爾到好萊塢去參與片廠製片流程。達爾後來在1978年的回憶錄中回想當時情景：「因為這些小妖精，(1942年夏天)我被允許三個禮拜時間離開華盛頓大使館的職責前往好萊塢。在那裡，迪士尼安排我住進一座豪華的比佛利山飯店並給我一輛閃亮的大車代步。我每天在伯班克片廠與偉大的迪士尼工作，為即將開拍的電影草擬劇情大綱。我過得很開心。我那時才二十六歲。我在迪士尼巨大的辦公室內參加故事會議，那裡說的任何話、提出的任何建議，都由速記員用打字機記錄下來。我穿梭於那些有天分又不受約束的動畫家們工作的房間，他們早先已創作過【白雪公主】、【小飛象】、【小鹿斑比】以及其它奇妙的電影…後來我的時間到了。我回到華盛頓，把其餘的留給他們。」
↑在達爾的書中，不同形態的小妖精有不同的名稱，男性小妖精叫Gremlin(左圖);女性叫Fifinella(中圖)；小妖精幼兒叫Widget(右圖)。
↑為華特迪士尼配戴小妖精玩偶的羅爾德‧達爾(穿制服者)。動畫家Bill Justice在自傳中形容達爾「擅長和女人交際」，華特倒是對他的六呎六吋身高印象深刻，並依據此特點給他取綽號，叫Stalky。
達爾和迪士尼以及製作人員合作三個禮拜，至少構思了兩個不同的劇本。達爾離開後，迪士尼還在和他的團隊討論該怎麼呈現這個故事。他們考慮過拍成真人動畫合演的電影，只有小妖精是動畫角色。但在1942年11月拍了段測試影片後，迪士尼最後決定完全拍成動畫片。接著問題開始浮上檯面，小妖精是什麼樣子？迪士尼要怎麼取得早被無數飛行員熟知(和發明)的名稱版權？電影要具有諷刺性還是純粹奇情幻想？小妖精並非達爾的個人創意，自然不是個人可以隨便邀功的。華特知道他可以透過特有的人物造型來鞏固版權，而且不能被他人使用。為了讓大眾更熟悉小妖精，華特安排《柯夢波丹》雜誌(Cosmopolitan)在12月的刊物上登出達爾的小說當作電影預告，讓迪士尼設計的角色在七頁雜誌內容首次亮相。不妙宣傳效果還沒產生，小妖精的名稱和各種圖像已開始氾濫。1943年更產生一陣小妖精熱潮，Gremlin一詞迅速成為人人皆知的字眼，小妖精的作亂範圍也從飛機擴大到大眾生活，連書本或小冊子的錯誤印刷都可以怪到小妖精頭上。在小妖精充斥各處下，更糟的是還有別家動畫片廠也打算製作小妖精影片。受到威脅的迪士尼發了份備忘錄給所有參與者，要盡其所能在所有公開場合和文宣捧紅特定的小妖精角色，好讓這個小妖精能成為專屬於迪士尼的資產。其中一項宣傳工作就是發行漫畫，以沒有對白的內容呈現小妖精的搗蛋過程；另一項則是銷售相關產品，市面上出現小妖精的拼圖和填充娃娃，玩具公司出產附有標籤的小妖精手偶，上面寫著：「此為英國空軍發現的著名小妖精之限量迪士尼款式。」
↑1943年的迪士尼漫畫，唐老鴨對上一群小妖精。
↑在故事板前集思廣益的迪士尼動畫家們。
達爾非常喜歡那些填充娃娃，還不斷索取分送給朋友們。在分道揚鑣後，達爾和迪士尼對彼此能說的只有好話，伯班克的經驗也給了達爾良好印象。雖然他不會去在乎迪士尼的行銷手法，卻對顛覆性的宣傳很不滿。有篇刊登於雜誌的薄荷糖全頁彩色廣告聲稱此產品是對付小妖精良方，附上的插圖是小妖精們慌亂地逃離大量滾來的各色巨型薄荷糖圈。達爾氣得寫了封抗議信給華特迪士尼，責怪他不該用這種商業手段去破壞這個角色的神祕性質：「我今早打開綜合雜誌看到我們的小妖精出現在糖果廣告中時差點摔下椅子。你和我和片廠的其他人已花了許多時間琢磨如何維護大眾眼中小妖精的基本形式，並斷然告訴他們小妖精和同類除了飛機和飛行員外不會扯上任何事物。…請別認為我不諒解你依靠廣告經營權賺取大量收入，況且你若要從這筆生意獲利的話就有必要使用這個媒介。但你一定明白如果讓人們看到小妖精把玩薄荷糖、搭自行車、試用牙刷和告訴大家使用李施德霖殺菌劑頭髮就不會有頭皮屑的話，那麼我想，事實上我相信，這個傳說會被葬送掉。你知道，人們正在這件事上把你視為權威，從你在這方面迅速崛起來看也是應該的；因此，往後所有和小妖精有關的都是你說了算。…」華特在回信中很有耐心地安撫達爾，那是確立版權的一部分過程。他們只是透過多樣化發行取得版權的控制，不然就難以在電影上映時得到品牌保障，經濟利益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華特的合夥人試著和達爾溝通，雖然結果不盡理想，但還要努力取得共識。這也成為這過程多舛的電影計畫又加進的小插曲。
↑小妖精與薄荷糖。標題：「小妖精驅逐者」，內文：「你聽過小妖精…徘徊在機場…軍營…中途站…和戰鬥崗位的討厭小麻煩。防止小妖精的解藥是LIFE SAVERS (糖果品牌)…它們在小妖精讓人沮喪時使人振作。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軍隊訂購這麼多…所以…如果你很難取得喜歡的口味…去怪罪小妖精吧。」
《飛機小精靈》於1943年中期出版，由曾在【小鹿斑比】畫出兔子桑普的動畫家Bill Justice在書中加上插圖，繪色則由Al Dempster負責。出版社在美國市場的發行量是50000本，六個月內就賣完了。達爾也訂購了50本送給熟人為自己和電影作宣傳，其中包括駐美國大使哈利法克斯勳爵和第一夫人愛蓮娜‧羅斯福，她喜歡唸這本書給孫子女聽。國際市場上，《飛機小精靈》在澳洲成功賣出30000本。本來有再版25000本的計畫，卻因戰爭造成紙張短缺而放棄。宣傳是做了，別家公司在小妖精影片上參一腳依然是個困擾。華特迪士尼的哥哥洛伊迪士尼(Roy Disney)為此四處向那些競爭對手說情，以禮貌的態度要求他們取消製片。其他公司聽了洛伊的話都樂意讓步，但是其中一家製片公司華納兄弟(Warner Bros.)有兩部小妖精卡通正接近完成階段，要取消已是不可能的了。為了表示一點心意，華納還是修改了兩部卡通的片名，【Bugs Bunny And The Gremlins】改成【Falling Hare】；【Gremlins From The Kremlin】改成【Russian Rhapsody】。
↑在英吉利海峽上空，Gus的霍克型颶風式戰機再度慘遭小妖精毒手，和平談判於焉展開。
↑接受訓練的小妖精不再破壞飛機，反而要把飛機修好。
↑為了幫助Gus，小妖精們開會討論方法。
↑經過磨合，人類開始和小妖精和平相處。
雖然書賣得好，也下了許多功夫，遺憾的是電影前景還是不樂觀。根據Bill Justice的自傳，當時進度是一拖再拖，整個工作一直得不到滿意的結果。編劇們找不出方法如何讓存心搞破壞的小妖精引起人們共鳴，寫出好劇本也成了困難的任務。迪士尼一度想捨棄達爾的劇本再嘗試新劇情，如安排小妖精協助英國空軍打敗納粹和讓希特勒與墨索里尼客串，卻因宣傳性太強烈被否決掉。華特試圖說服達爾再來一趟加州和他一起為電影努力，可惜無法成行。達爾已不能撥空到片廠，他對電影的熱情也開始減弱。而且電影合約中第十二條法規允許參與製片的英國空軍部對劇本和成品做最終批准，空軍武官也能提出製片意見，法規的限制讓迪士尼感到綁手綁腳，先前的小妖精熱潮更讓迪士尼士氣受挫。令人擔憂的是，觀眾已越來越厭倦戰爭電影，情勢指出在迪士尼一直拖延進度下，恐怕電影還沒上映戰爭就已經結束了。花費50000元的製作成本後，華特體認到電影所面臨的諸多風險，即使心裡不甘願，他只能忍痛做出決定，取消拍攝【飛機小精靈】電影。1943年12月18日，迪士尼寫信到英國給達爾：「很顯然地，因為在發行方面顧慮到大眾對太多戰爭片感到厭煩，《飛機小精靈》不會被拍成電影。我們已慎重想過把《飛機小精靈》拍成短片的可能性，我個人也在努力讓眾多人員產生參與意願，可是還沒達到成功階段。」拍短片的想法終究因版權問題而石沉大海，《飛機小精靈》從此失去登上大銀幕的機會，成為迪士尼動畫的遺珠之憾。書也長久絕版湮沒於歷史洪流中，漸漸遭世人遺忘。
迪士尼的小妖精後來繼續在軍隊中出沒，不是去找麻煩，而是在軍事標誌上展現活力。從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以來，軍中各部隊對標章圖像的要求開始湧入片廠。華特指派了一些藝術家專門做出各種獨一無二的設計。至少有30種在各處廣泛分配的標誌可看到小妖精的身影，像舊金山的第十七氣象中隊、加拿大皇家空軍以及荷蘭皇家軍事飛行學校。1943年，女妖精Fifinella成為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Women Airforce Service Pilots，簡稱WASP)的官方吉祥物，出現在臂章、信頭、火柴盒蓋和貼花上。華盛頓航空博物館展示的舊式軍服也有出現其徽章。
↑明尼蘇達民航巡邏隊的小妖精臂章。
↑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成員與繪有Fifinella的飛機。
2006年9月，美國最大的獨立漫畫出版社黑馬漫畫(Dark Horse Comics)重新出版《飛機小精靈》，絕版63年的達爾著作終於再度重見天日！新開發的周邊商品是一系列不同大小、姿態各異的小妖精PVC模型。黑馬漫畫更在2008年3月出版系列漫畫《Return of the Gremlins》延續《飛機小精靈》的故事。出版商Mike Richardson說：「我喜歡我們創作的每項產品，包括書和玩具。把那些角色帶回來真的是挺有意思的方案。我家中的辦公室家具上到處是小妖精。發現有多少人不知道小妖精的來源和迪士尼與達爾的交情真的很有趣。當人們看到小妖精並問起他們，我樂於述說整個故事。」看來或許這些小妖精還是潛力未減也說不定。
↑小妖精PVC模型，全高3½吋。
↑《Return of the Gremlins》是《飛機小精靈》的續集，敘述Gus的孫子打算賣掉他祖父留給他的老房子，沒想到他得先擺平屋內的居民…
雖然和電影無緣，《飛機小精靈》卻的確為羅爾德‧達爾邁向寫作人生開路。一位剛在文學界初試身手的年輕飛行員首次出書便受到鼎鼎大名的動畫界領袖賞識，對一位文壇新手來說真是作夢也想不到的事啊！從結果來看，這場合作是失敗的，但這就表示二人無法共同完成另一項成就嗎？一個是透過動畫打造夢想王國的夢想家；一個是用文學建構奇幻世界的作家，許久以來他們不斷用豐富的創造力施展各種神奇魔法呈現給同樣的觀眾：兒童。迪士尼以感動人心的動畫片喚醒人們的童心；達爾的著作《怪桃歷險記》、《巧克力工廠的秘密》、《女巫》、《吹夢巨人》個個是兒童文學經典，不過又有誰會想到這兩個家喻戶曉的大人物竟會在因緣際會下碰在一起！當年到片廠幫忙的達爾在以後的童書創作展現出色才華，或許迪士尼多少對達爾有承先啟後的影響吧。即使《飛機小精靈》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知名度，這場際遇依然是值得津津樂道的佳話，對達爾的書迷或迪士尼的影迷來說，無疑是對兩個傳奇人物的懷念又添上一筆奇妙註腳。
↑四周圍繞著小妖精的華特迪士尼(左)和羅爾德‧達爾(右)。
參考資料
掉進兔子洞--英倫童書地圖
羅德‧達爾幻想作品裡的人物研究
The Gremlins
My Dahl Biography
"The Gremlins: The Lost Walt Disney Production" finally finds its way back into bookstores
'The Gremlins' is coming!
↑《飛機小精靈》初版封面。
Gremlin在民間熟知的各種精怪中是出現年代最晚的妖精，其事蹟最早可追溯至第一次世界大戰，主要源於在飛行員間流傳的傳說故事。這種妖精專門破壞飛機，造成飛機失事，據說原因不明的空難事故就是Gremlin搞鬼的結果。一旦有頑皮的Gremlin登上飛機，絕對是惡夢一場，他們的惡作劇能造成儀器故障或完全失靈，還會干擾無線電和喝掉飛機燃油；法力強大的Gremlin甚至會重新排列天上的星星去誤導領航員；留在地面的Gremlin也會在飛機準備降落時使整個機場上升或沉下去。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Gremlin的概念在英國皇家空軍（Royal Air Force，簡稱RAF）更加普及化，雖說他們實際上只是飛行員用來轉移話題或逃避責任的藉口，民俗學家卻視為一種標誌新時代的現象，是機器時代的產物。
還沒成為作家的羅爾德‧達爾早年便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中學畢業後還曾遠赴非洲任職。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羅爾德‧達爾入伍英國皇家空軍擔任戰鬥機飛行員，經歷了和德國空軍作戰以及在各種危險任務中求生的飛行生涯。1941年由於之前的飛行意外使他出現短暫失明和頭痛症狀，軍階已是空軍上尉的達爾只好退伍回英國休養。當時美國剛加入戰局，英國政府希望派個戰爭英雄到美國親近政府高層，一方面了解美國對於二次大戰的動向，一方面拉攏與美國的關係。達爾便被調往華盛頓，以英國大使館武官的身分從事情報工作。來到美國後，達爾在一名記者的邀請下寫出短篇故事〈Shot Down Over Libya〉描述自己驚險的飛行經歷，這部作品居然一字未改就登上了《星期六晚報》（Saturday Evening Post）！受到鼓舞的達爾不久又有寫作靈感，以前他曾和同僚分享過小妖精的故事，有一群小妖精專愛給飛機製造麻煩，達爾於是提筆寫下生平第一本小說《飛機小精靈》。小說內容敘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一個名叫Gus的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在進行空戰時，赫然發現一個小妖精正在他駕駛的戰機上鑽洞，幸好及時迫降才倖免於難。隨著小妖精的存在被人們發覺，Gus和其他飛行員夥伴也弄清楚了小妖精的行為動機。原來因為小妖精們居住的森林遭人類砍伐蓋成飛機廠，他們就破壞人類的飛機做為報復。Gus於是說服小妖精們，與其互相爭鬥不如一起合作抵禦共同的敵人，並承諾在戰爭結束後會把森林還給他們。在大家的努力下，不但成功停止小妖精對飛機的破壞，還教會他們如何修復飛機。Gus也和小妖精建立了友好關係。最後當Gus因為受傷無法駕駛飛機時，小妖精們立刻對他伸出援手，幫助Gus順利通過體檢重回飛行崗位(有趣的是達爾也曾因受傷而暫停飛行，讓小說頗有自傳的味道)。達爾身為飛官，發表作品前是要經過上級審核的。達爾的上司薛尼‧伯恩斯坦(Sidney Bernstein)看完作品後非常喜歡這個故事。是天賜良緣吧！這位伯恩斯坦先生是華特迪士尼的朋友。
↑《飛機小精靈》插圖，生活在森林裡的小妖精。
↑發現有小妖精偷渡到自己的飛機上並不是個愉快的經驗。
伯恩斯坦接下來把達爾的故事拿給華特迪士尼看，也引起了華特的興趣。從美國涉入二戰開始，華特迪士尼片廠便被軍方徵用，華特在這個時期都在製作教育影片和戰爭主題作品，從唐老鴨鼓勵納稅的短片到七矮人教導如何防治瘧疾的卡通都在此時應運而生，達爾的小妖精故事搭配現在的時機真是再好不過。華特立刻看出這故事的潛力，決定把它拍成電影。達爾儘管受寵若驚，還是很謹慎保護他的題材，要求嚴格遵循他的構想去發展。而從這故事賺到的錢都將捐給英國空軍慈善基金。得到空軍部許可後，達爾到好萊塢去參與片廠製片流程。達爾後來在1978年的回憶錄中回想當時情景：「因為這些小妖精，(1942年夏天)我被允許三個禮拜時間離開華盛頓大使館的職責前往好萊塢。在那裡，迪士尼安排我住進一座豪華的比佛利山飯店並給我一輛閃亮的大車代步。我每天在伯班克片廠與偉大的迪士尼工作，為即將開拍的電影草擬劇情大綱。我過得很開心。我那時才二十六歲。我在迪士尼巨大的辦公室內參加故事會議，那裡說的任何話、提出的任何建議，都由速記員用打字機記錄下來。我穿梭於那些有天分又不受約束的動畫家們工作的房間，他們早先已創作過【白雪公主】、【小飛象】、【小鹿斑比】以及其它奇妙的電影…後來我的時間到了。我回到華盛頓，把其餘的留給他們。」
↑在達爾的書中，不同形態的小妖精有不同的名稱，男性小妖精叫Gremlin(左圖);女性叫Fifinella(中圖)；小妖精幼兒叫Widget(右圖)。
↑為華特迪士尼配戴小妖精玩偶的羅爾德‧達爾(穿制服者)。動畫家Bill Justice在自傳中形容達爾「擅長和女人交際」，華特倒是對他的六呎六吋身高印象深刻，並依據此特點給他取綽號，叫Stalky。
達爾和迪士尼以及製作人員合作三個禮拜，至少構思了兩個不同的劇本。達爾離開後，迪士尼還在和他的團隊討論該怎麼呈現這個故事。他們考慮過拍成真人動畫合演的電影，只有小妖精是動畫角色。但在1942年11月拍了段測試影片後，迪士尼最後決定完全拍成動畫片。接著問題開始浮上檯面，小妖精是什麼樣子？迪士尼要怎麼取得早被無數飛行員熟知(和發明)的名稱版權？電影要具有諷刺性還是純粹奇情幻想？小妖精並非達爾的個人創意，自然不是個人可以隨便邀功的。華特知道他可以透過特有的人物造型來鞏固版權，而且不能被他人使用。為了讓大眾更熟悉小妖精，華特安排《柯夢波丹》雜誌(Cosmopolitan)在12月的刊物上登出達爾的小說當作電影預告，讓迪士尼設計的角色在七頁雜誌內容首次亮相。不妙宣傳效果還沒產生，小妖精的名稱和各種圖像已開始氾濫。1943年更產生一陣小妖精熱潮，Gremlin一詞迅速成為人人皆知的字眼，小妖精的作亂範圍也從飛機擴大到大眾生活，連書本或小冊子的錯誤印刷都可以怪到小妖精頭上。在小妖精充斥各處下，更糟的是還有別家動畫片廠也打算製作小妖精影片。受到威脅的迪士尼發了份備忘錄給所有參與者，要盡其所能在所有公開場合和文宣捧紅特定的小妖精角色，好讓這個小妖精能成為專屬於迪士尼的資產。其中一項宣傳工作就是發行漫畫，以沒有對白的內容呈現小妖精的搗蛋過程；另一項則是銷售相關產品，市面上出現小妖精的拼圖和填充娃娃，玩具公司出產附有標籤的小妖精手偶，上面寫著：「此為英國空軍發現的著名小妖精之限量迪士尼款式。」
↑1943年的迪士尼漫畫，唐老鴨對上一群小妖精。
↑在故事板前集思廣益的迪士尼動畫家們。
達爾非常喜歡那些填充娃娃，還不斷索取分送給朋友們。在分道揚鑣後，達爾和迪士尼對彼此能說的只有好話，伯班克的經驗也給了達爾良好印象。雖然他不會去在乎迪士尼的行銷手法，卻對顛覆性的宣傳很不滿。有篇刊登於雜誌的薄荷糖全頁彩色廣告聲稱此產品是對付小妖精良方，附上的插圖是小妖精們慌亂地逃離大量滾來的各色巨型薄荷糖圈。達爾氣得寫了封抗議信給華特迪士尼，責怪他不該用這種商業手段去破壞這個角色的神祕性質：「我今早打開綜合雜誌看到我們的小妖精出現在糖果廣告中時差點摔下椅子。你和我和片廠的其他人已花了許多時間琢磨如何維護大眾眼中小妖精的基本形式，並斷然告訴他們小妖精和同類除了飛機和飛行員外不會扯上任何事物。…請別認為我不諒解你依靠廣告經營權賺取大量收入，況且你若要從這筆生意獲利的話就有必要使用這個媒介。但你一定明白如果讓人們看到小妖精把玩薄荷糖、搭自行車、試用牙刷和告訴大家使用李施德霖殺菌劑頭髮就不會有頭皮屑的話，那麼我想，事實上我相信，這個傳說會被葬送掉。你知道，人們正在這件事上把你視為權威，從你在這方面迅速崛起來看也是應該的；因此，往後所有和小妖精有關的都是你說了算。…」華特在回信中很有耐心地安撫達爾，那是確立版權的一部分過程。他們只是透過多樣化發行取得版權的控制，不然就難以在電影上映時得到品牌保障，經濟利益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華特的合夥人試著和達爾溝通，雖然結果不盡理想，但還要努力取得共識。這也成為這過程多舛的電影計畫又加進的小插曲。
↑小妖精與薄荷糖。標題：「小妖精驅逐者」，內文：「你聽過小妖精…徘徊在機場…軍營…中途站…和戰鬥崗位的討厭小麻煩。防止小妖精的解藥是LIFE SAVERS (糖果品牌)…它們在小妖精讓人沮喪時使人振作。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軍隊訂購這麼多…所以…如果你很難取得喜歡的口味…去怪罪小妖精吧。」
《飛機小精靈》於1943年中期出版，由曾在【小鹿斑比】畫出兔子桑普的動畫家Bill Justice在書中加上插圖，繪色則由Al Dempster負責。出版社在美國市場的發行量是50000本，六個月內就賣完了。達爾也訂購了50本送給熟人為自己和電影作宣傳，其中包括駐美國大使哈利法克斯勳爵和第一夫人愛蓮娜‧羅斯福，她喜歡唸這本書給孫子女聽。國際市場上，《飛機小精靈》在澳洲成功賣出30000本。本來有再版25000本的計畫，卻因戰爭造成紙張短缺而放棄。宣傳是做了，別家公司在小妖精影片上參一腳依然是個困擾。華特迪士尼的哥哥洛伊迪士尼(Roy Disney)為此四處向那些競爭對手說情，以禮貌的態度要求他們取消製片。其他公司聽了洛伊的話都樂意讓步，但是其中一家製片公司華納兄弟(Warner Bros.)有兩部小妖精卡通正接近完成階段，要取消已是不可能的了。為了表示一點心意，華納還是修改了兩部卡通的片名，【Bugs Bunny And The Gremlins】改成【Falling Hare】；【Gremlins From The Kremlin】改成【Russian Rhapsody】。
↑在英吉利海峽上空，Gus的霍克型颶風式戰機再度慘遭小妖精毒手，和平談判於焉展開。
↑接受訓練的小妖精不再破壞飛機，反而要把飛機修好。
↑為了幫助Gus，小妖精們開會討論方法。
↑經過磨合，人類開始和小妖精和平相處。
雖然書賣得好，也下了許多功夫，遺憾的是電影前景還是不樂觀。根據Bill Justice的自傳，當時進度是一拖再拖，整個工作一直得不到滿意的結果。編劇們找不出方法如何讓存心搞破壞的小妖精引起人們共鳴，寫出好劇本也成了困難的任務。迪士尼一度想捨棄達爾的劇本再嘗試新劇情，如安排小妖精協助英國空軍打敗納粹和讓希特勒與墨索里尼客串，卻因宣傳性太強烈被否決掉。華特試圖說服達爾再來一趟加州和他一起為電影努力，可惜無法成行。達爾已不能撥空到片廠，他對電影的熱情也開始減弱。而且電影合約中第十二條法規允許參與製片的英國空軍部對劇本和成品做最終批准，空軍武官也能提出製片意見，法規的限制讓迪士尼感到綁手綁腳，先前的小妖精熱潮更讓迪士尼士氣受挫。令人擔憂的是，觀眾已越來越厭倦戰爭電影，情勢指出在迪士尼一直拖延進度下，恐怕電影還沒上映戰爭就已經結束了。花費50000元的製作成本後，華特體認到電影所面臨的諸多風險，即使心裡不甘願，他只能忍痛做出決定，取消拍攝【飛機小精靈】電影。1943年12月18日，迪士尼寫信到英國給達爾：「很顯然地，因為在發行方面顧慮到大眾對太多戰爭片感到厭煩，《飛機小精靈》不會被拍成電影。我們已慎重想過把《飛機小精靈》拍成短片的可能性，我個人也在努力讓眾多人員產生參與意願，可是還沒達到成功階段。」拍短片的想法終究因版權問題而石沉大海，《飛機小精靈》從此失去登上大銀幕的機會，成為迪士尼動畫的遺珠之憾。書也長久絕版湮沒於歷史洪流中，漸漸遭世人遺忘。
迪士尼的小妖精後來繼續在軍隊中出沒，不是去找麻煩，而是在軍事標誌上展現活力。從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以來，軍中各部隊對標章圖像的要求開始湧入片廠。華特指派了一些藝術家專門做出各種獨一無二的設計。至少有30種在各處廣泛分配的標誌可看到小妖精的身影，像舊金山的第十七氣象中隊、加拿大皇家空軍以及荷蘭皇家軍事飛行學校。1943年，女妖精Fifinella成為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Women Airforce Service Pilots，簡稱WASP)的官方吉祥物，出現在臂章、信頭、火柴盒蓋和貼花上。華盛頓航空博物館展示的舊式軍服也有出現其徽章。
↑明尼蘇達民航巡邏隊的小妖精臂章。
↑女子航空勤務飛行隊成員與繪有Fifinella的飛機。
2006年9月，美國最大的獨立漫畫出版社黑馬漫畫(Dark Horse Comics)重新出版《飛機小精靈》，絕版63年的達爾著作終於再度重見天日！新開發的周邊商品是一系列不同大小、姿態各異的小妖精PVC模型。黑馬漫畫更在2008年3月出版系列漫畫《Return of the Gremlins》延續《飛機小精靈》的故事。出版商Mike Richardson說：「我喜歡我們創作的每項產品，包括書和玩具。把那些角色帶回來真的是挺有意思的方案。我家中的辦公室家具上到處是小妖精。發現有多少人不知道小妖精的來源和迪士尼與達爾的交情真的很有趣。當人們看到小妖精並問起他們，我樂於述說整個故事。」看來或許這些小妖精還是潛力未減也說不定。
↑小妖精PVC模型，全高3½吋。
↑《Return of the Gremlins》是《飛機小精靈》的續集，敘述Gus的孫子打算賣掉他祖父留給他的老房子，沒想到他得先擺平屋內的居民…
雖然和電影無緣，《飛機小精靈》卻的確為羅爾德‧達爾邁向寫作人生開路。一位剛在文學界初試身手的年輕飛行員首次出書便受到鼎鼎大名的動畫界領袖賞識，對一位文壇新手來說真是作夢也想不到的事啊！從結果來看，這場合作是失敗的，但這就表示二人無法共同完成另一項成就嗎？一個是透過動畫打造夢想王國的夢想家；一個是用文學建構奇幻世界的作家，許久以來他們不斷用豐富的創造力施展各種神奇魔法呈現給同樣的觀眾：兒童。迪士尼以感動人心的動畫片喚醒人們的童心；達爾的著作《怪桃歷險記》、《巧克力工廠的秘密》、《女巫》、《吹夢巨人》個個是兒童文學經典，不過又有誰會想到這兩個家喻戶曉的大人物竟會在因緣際會下碰在一起！當年到片廠幫忙的達爾在以後的童書創作展現出色才華，或許迪士尼多少對達爾有承先啟後的影響吧。即使《飛機小精靈》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知名度，這場際遇依然是值得津津樂道的佳話，對達爾的書迷或迪士尼的影迷來說，無疑是對兩個傳奇人物的懷念又添上一筆奇妙註腳。
↑四周圍繞著小妖精的華特迪士尼(左)和羅爾德‧達爾(右)。
參考資料
掉進兔子洞--英倫童書地圖
羅德‧達爾幻想作品裡的人物研究
The Gremlins
My Dahl Biography
"The Gremlins: The Lost Walt Disney Production" finally finds its way back into bookstores
'The Gremlins' is coming!
最後由 Jenny 於 2017-08-09, 15:27 編輯，總共編輯了 22 次。
